美元——仍为主导
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仍是主导,但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分量正在下降。从GDP看,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美国经济占尽世界半壁江山(接近40%);2010年,它只占到20%了。从制造业出口来看,美国已经落后于中国与德国。雪上加霜的是,从债务评价看,近期几大评级机构接连调低美国评级,加深了各界对美国债务问题的担忧。
美国的经济增速将会放缓,这是OECD、IMF、世界银行以及多个市场机构的中期预测——如此共识使得美国去杠杆化进程更加艰难。为了应对增长放缓,结构性改革与基础设施投资必须提上日程,促进长期增长的政策也要摆上台面:加强基础设施建设,提高教育质量,提供失业者培训项目等等。而据美国土木工程师协会(TheAmericanSocietyofCivilEngineers)估计,美国在未来五年的基础设施投资需要2.2万亿美元——任务着实艰巨。
若深入地观察其经济社会结构,我们将发现错综复杂的政治、经济因素阻碍着美国的改革,也阻碍着未来的可持续增长。近期大量研究都指出同样的问题——美国的金融管制存在缺陷,美国议会正处僵持局面。除非这些问题得到解决,必要的改革难以登上历史舞台。
尽管美国的前景略显黯淡,美元资产在全球外汇储备中仍占60%以上,在国际借贷与债券中占40%以上,在国际交易中则占80%以上。美国仍然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,它的地位在未来十年内不会改变。因此,综合来看,美元还会保持主导地位,除非美国误用大错特错的经济政策,彻底摧毁增长前景与信用评级。不过,与此同时,美国的经济地位与政策影响力将逐渐衰减。
欧元——不会更强
与美国相比,欧洲多国面临更加艰巨的财政挑战,更加需要结构性改革与基础设施投资。据欧盟估算,若想保持欧洲的竞争力,未来十年需要1.5-2万亿欧元的基建投资,这对政府而言并不轻松。同时,结构性改革必会引起公众抗议。再加上平衡财政的巨大压力,欧洲诸国寝食难安。欧元区的重债国家已经疲惫了,无力改革。在希腊与西班牙,街头抗议一次次上演。在学术界与政界,紧缩措施的有效性开始遭到质疑——去杠杆化不仅取决于利率,也取决于增长率,而如何同时降低前者、提高后者尚未定论。
诚然,欧元具有国际货币的诸多特性,在私人与公共部门都是重要的储备货币。仅在欧元诞生十年后的2010年,欧元就已经占到全球储备货币的25%、外汇交易市场的40%、全球债券发行的47%、跨境借贷的40%,有55个国家都选择将其货币与欧元挂钩。欧元大跃进了十年,几乎要与美元分庭抗礼。但今天,欧元区陷入了经济泥潭,其宏观经济与金融市场均处困境,使整个欧元区停留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,难以脱身。更重要的是,不同机构的预测得到了相同的结论——较长的时间内,欧元区将增长乏力。欧债危机日益紧急,财政失衡阴霾不散,老龄人口加速增长,财政负担只会越来越重,增长速度越来越慢。在国际货币体系中,欧元或将维持重要地位,但它的重要性不太可能再增加了。
人民币——尚须努力
与欧洲相反,中国虽然在短期内被金融危机拖累,但中长期前景仍被看好。在2010年,中国不仅超过了日本,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,还超过了德国,成为世界最大出口商。中国还具有最为庞大的外汇储备,且正成为全球的领衔投资者。
中国想在2020年前后赶上美国的经济规模,也想在这一时点完成人民币的国际化。在政府的鼓励下,中国企业与金融机构都更多地使用人民币进行跨境交易。两三年内,此类交易会进一步增加;在五年内,资本账户还可能有一定程度的开放;未来的一个重要里程碑,则是一些主要国家决定用人民币做外汇储备。中国正在为此努力,它参加了清迈多边货币协议,签署了多个双边货币互换协议,以此提高自身的“最终贷款人”资质。在东亚地区,人民币的重要性稳步提升;在其他区域,中国的跨境贸易与金融交易也在提升其货币地位。
不过,中国落后的金融部门严重影响人民币的国际化。如果中国决心让它的货币走向世界,未来几年的经济松绑政策必不可少,人民币的自由兑换、地方政府债券市场的发展、资本账户的开放等均须稳步推进。但是,金融部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好的,而它现在仍是落后的;债券市场也不能很快扩大,而目前的规模仅为日本的2-3%,还不到欧美的1%。所以,尽管人民币有希望成为国际货币,但必然在金融改革之后。
因此,在2020或者2025年,中国经济也许能达到世界第一,但人民币恐怕不会完全国际化。前路漫漫,一场渐进的金融改革才能为人民币奠定国际地位。
未来货币体系之稳定性
理想的体系是稳定的
理想的国际货币体系应增加而非削弱金融稳定性。具体说来,金融危机的频率、范围、严重程度都应降低。稳定的多元货币体系需要参与国自律,它们必须更加慎重地对待宏观政策,更加积极地参与国际合作,更加负责地维护全球货币体系,更加认真地考虑诸多政策的跨国影响;另外,参与国不仅要考虑国内的政策独立性,更需要与其他参与国及相关国家形成风险共担机制;最后,合理的流动性也是稳定的关键,既要避免流动性过高而引发资产泡沫,又要防止流动性过低而导致通货紧缩。
多元货币体系稳定吗?
至此,必须考虑一个问题:多元的储备货币体系本身,是内在稳定的吗?换句话说,没有强力管制的合作框架与政策协调,单靠这个体系自身,能不能避免或减弱危机呢?
在理论上,多元货币体系增加了不同货币之间的替代性。因此,有些人认为每种的货币的需求-价格弹性都更强了。为了维持需求,防止热钱袭击,货币供给国将更为慎重地对待货币价格,也就是利率与汇率。接下来,利率与汇率的波动性都会降低。这样说来,足够的替代性就能激发足够的自律,为了避免过量的、不稳定的资本流动,各国都会注意自己的宏观政策,并注意与其他国家协调。
但是,如前所述,未来三种储备货币的发行国都面临困难,它们都需要结构性改革,而改革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才能见效,并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政局波动。没有充分的协调机制,未来的体系不会更稳定,货币价格波动或将更剧烈,金融市场冲击或将更频繁。如果改革裹步不前、经济萎靡不振呢,货币发行国则极易采取扩张性货币政策,以此代替改革、刺激经济,但货币体系的动荡也会随之加剧,各项资产的风险亦随之升高。
对储备货币发行国而言,其政治、经济稍有动静,国际资本流动就会迅速反应,马上寻找并替换最佳投资货币。一旦大量热钱从一个储备货币发行国流向另一个,资产泡沫与过度升值将涌向后者,其金融部门会更加脆弱,其实体经济会更加乏力。接下来,热钱就马上撤离这个国家,流向下一个可怜的发行国。
不是假想,而是现实
这不是天方夜谭,而是当今世界的现实。欧债危机爆发时,国际热钱马上逃出欧元区,涌向美元、日圆、瑞士法郎、黄金、甚至人民币。在2011年,整个外汇市场都在震荡,主要的发达国家与新兴经济体都不得不出手干涉汇市。到了下半年,美国央行数量宽松的传言四起,瑞士央行则直接出人意料地削弱瑞士法郎,日本央行紧跟着削弱了日圆,金融市场与资本流动都跟着波动。以瑞士为例,瑞士央行将瑞士法郎-欧元汇率设定在1.20的底线上,然后,国际资本疯狂涌入。与此同时,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与疲软的国内经济中,新兴市场货币剧烈贬值。
到了后危机时代,新兴市场的资本流入则出现反弹。拉美国家、亚洲国家、南非与土耳其,都迎来了巨额的资本流入。根据IMF最近的研究成果,在相当一部分新兴市场,尽管总的资本流入只是恢复了危机前水平,但净的资本流入已经达到历史最高值;另外,在一年之内,总资本流入就达到了GDP的6%,而在危机前这一过程须要三年时间。这些资本流入的背后推手,是发达经济体宽松的货币政策、极低的利率水平。尽管全球危机暴露了发达国家的缺陷,降低了新兴市场的借贷成本,增加了对新兴经济体的投资。但按照历史经验,如此汹涌的资本流入往往会突然转向,诱发货币的剧烈贬值与资产负债表的错配。
更大的波动——羊群效应与供需失衡
除了这些最初的热钱流动,还有若干放大效应。比如,另一种波动性来源是共同基金、养老基金、对冲基金等国际资本的羊群效应。它们会扩大最初的波动,导致更多的资本流动,引发汇率与利率的大幅波动。这一渠道会带来频繁的金融危机,给相关国家以毁灭性的打击,安全的储备资产进一步减少。近期的IMF报告也曾指出,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已经使所有资产都不安全了。
然而,另一方面,随着不确定性的增加,安全资产的全球需求也会增加。安全资产的供需失衡无疑会加剧金融波动,加强短期动荡、羊群效应和主权债务抛售,如此陷入恶性循环。
因此,在多元的货币体系下(缺乏主要参与国的政策协调),汇率与利率的波动性将时不时变得极强。考虑到货币发行国的宏观现状与结构问题,这一问题尤其突出。在经济停滞时,甚至可能爆发汇率战争。
规则,还是竞争?
总的来讲,国际货币体系总是要面临冲击的。有些冲击无法避免、必将发生——比如自然灾害、技术革新;有些冲击则来自于重要国家的政策失误。在2008年的经济危机中,金融管制的不到位就是罪魁祸首。要避免此类政策失误,通常有两种方式:规则与竞争。哪种更好呢?经济学家总争论不休。
若是选择“规则”,可以推行固定汇率制与开放的资本账户,从而消除货币政策独立性,任何人就都无法滥用国际货币体系了;也可以给各国货币政策设定同样的规则;还可以选择类似金本位的国际共识。
倘若“规则”不在,依靠市场机制的“竞争”,可以使各国政府自律吗?如前文讨论,支持“竞争”的人相信多元货币体系会更稳定——正是垄断让美元无法无天,用多元竞争代替美元垄断,自律就会随之而来。然而,追求选票的民主政府,必然会以国内经济稳定为第一要务。考虑到目前的结构性问题,主要的货币发行国都会维持扩张性政策,投机资本有机可乘,金融动荡不可避免,整个世界都难逃厄运。
因此,未来多元的国际货币体系虽然引入了“竞争”,但并不稳定,尽快设立国际“规则”才是王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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